作坊開起來的頭一個月，百合還沒見到賬本和分紅，先得著兩個好消息。

頭一個，李篾匠身子恢覆得不錯，雖如今還不能下床，但已經能自個兒翻身。比起先前動彈不得的狀況，李篾匠先高興得不行，每日裏臉上的笑影都下不去。

百合種下的葡萄藤已經長得很大，搭個架子，下頭放張搖椅，汪小福背著李篾匠放到搖椅上，白日裏叫他多曬曬日頭，好促進骨頭長好。

再一個消息更是叫百合樂得合不攏嘴宋好年回來了！

這回宋好年真給百合帶來不少驚喜，非但有她心心念念的番茄種子、土豆，他還千裏迢迢帶回來一褡褳物事。

別人不認得，百合一眼就認出來那物事長得像手指那麽長，紅通通，聞起來辛辣得叫人打噴嚏，不是辣椒又是啥？

百合盼了好幾年終於盼到這些個東西，一時得意忘形，踮腳就在宋好年臉上響亮地親一大口，道“大年，我真高興！”

臘梅早見慣了，捂著眼睛扭頭不看，朱氏站在旁邊目瞪口呆大妞咋這麽不曉得廉恥哩！

朱氏決心回頭還得說說大閨女，女人家要緊的是貞靜賢淑，雖然她老人家從來沒做到過，但大妞這樣子一準兒會叫女婿嫌棄

要不是顧忌丈母娘和小姨子都在，宋好年恨不得立刻就把百合就地正法，他素了好幾個月，如今香香軟軟的媳婦就在眼前，他直想抱住她兩個人好好親近一番，再訴別情。

百合推著宋好年去同李篾匠說話“這段日子多虧小福照看我爹，你去陪爹說說話，下晌叫小福來吃飯，你得好好謝他。”

她的語氣好像李篾匠是宋好年的責任，因為他不在家，汪小福才替他盡孝，宋好年就喜歡她這般不見外，笑著說“我回來，照顧老丈人的事情就交給我，往後大夥兒都能輕松些。”

尤其是他媳婦，這些個日子明顯比他出門前憔悴，一想就曉得是照顧老丈人累的。

宋好年帶回來的辣椒是鮮辣椒曬幹後的產物，非常完整，一捏就曉得裏頭滿是辣椒籽。

百合先用剪刀把辣椒一個一個剖開，小心翼翼地把辣椒蒂並辣椒籽放在鋪了麻布的竹匾裏，這些辣椒籽來年就能種辣椒，她一想往後有辣椒吃，嘴裏便止不住地分泌口水。

辣椒全都剪好後，放在日頭底下曬。百合取七八根辣椒，放在鍋裏焙幹，淋兩滴菜籽油免得焦糊，一直焙到幹脆焦香，拿出來晾冷。

這時候廚房裏和院子裏已經飄滿辣椒的辛香味，大妞這具身子從來沒聞到過這氣味，嗆得咳嗽連連，眼淚直流。

院子裏李篾匠、朱氏、宋好年也都嗆得直咳嗽，宋好年取條手巾打濕，捂著鼻子沖進廚房，見百合眼淚直流還滿臉是笑，一時傻眼“媳婦，你咋了？”

百合拉著宋好年從廚房出來，深呼吸幾口氣，笑道“真香啊！”

朱氏“大妞莫不是傻了？”

待空氣中嗆人的味道散去，百合叫宋好年搬出石臼來，把幹辣椒放進去杵得粉碎，再小心地刮到碗裏。

宋好年道“這東西叫番椒，也叫辣椒，北邊兒有些地方在種著吃，我嘗過兩口，比茱萸、姜都香些。就是太辣，恐怕吃不慣。”

百合說“少放些提味兒，倒不怕太辣。”

她見著辣椒有些得意忘形，忘記李大妞從沒見過這東西，不可能曉得咋做著吃。好在一家子早就習慣了她的伶俐，也不追究，宋好年呢，覺得他媳婦連認字都會，還有啥不會的，只在一旁望著她笑。

蒸上米飯，百合把一刀豆腐切成一寸見方的小塊兒，在水裏汆燙一下斷生。水裏加一勺鹽，既能去處豆腥味，又能防止豆腐碎掉。

鍋裏放油燒熱，放豬肉末進去炒熟。百合上輩子聽同學講過，最好吃的還是牛肉末，但這年頭牛要用來耕地，可不能隨便宰殺來吃，誰家死一頭牛，連鄉老們都要驚動，細細記錄死因報到縣裏去。

再有，牛勞作辛苦，有靈性，就是老死的牛，農人也舍不得吃它，反要將它好好安葬，因此青柳鎮這地方難得吃到牛肉，百合便用豬肉代替牛肉。

豬肉末煸幹，滴兩滴黃酒進去，再加入才擂出來的辣椒末、姜末，炒得紅通通、香噴噴，加水進去。

水燒開後，放進豆腐塊慢慢煨熟煨透，加上秋油調色調味，再用紅薯粉勾些欠進去收緊湯汁，出鍋時撒一把青蒜苗和花椒粉，滿屋子都是麻辣香氣。

臘梅抽著鼻子問“姐，這是啥菜？”

“麻婆豆腐。”百合隨口道。

“麻婆是哪個？”

百合啞然失笑，這才想起來這個時代可沒有一位“陳麻婆”發明麻婆豆腐，想了想才說“就叫麻辣燒豆腐。”

臘梅點頭道“聞起來又麻又辣，就是不曉得吃著咋樣哩。”

百合涮涮鍋，又炒個醋溜白菜，煮上一鍋蘿蔔瘦肉湯，一頓飯齊活兒。

飯桌就擺在東廂裏，百合既打了炕在家裏，後來又去柳老爹那裏定做了個小炕桌，這些日子李篾匠就著小炕桌吃飯，十分方便。

炕桌上擺開幾盤菜，李篾匠身後支一床被子靠著，他自己也能吃飯，就不用別人再餵。別人餵得再合心意，都不如自己吃來得香甜。

麻辣燒豆腐是新菜，幾個人都十分好奇，百合忙道“這東西辣得很，空肚子吃太多怕腸胃受不了，要跑肚，先吃點飯墊一墊再吃。”

就是後世，還有好多人吃不了辣椒，一吃就腸胃不舒服，更何況她這一家子都沒吃過辣椒，李篾匠和朱氏兩個年紀大經不起折騰，都得小心些。

墊了小半碗飯，眾人不約而同地把筷子伸向豆腐，別人還好，李篾匠手顫巍巍的，半日夾不上一塊，朱氏道“你看你這沒用的樣兒，我給你夾罷。”

李篾匠當著女婿和汪小福的面叫她這樣說，面子上有些過不去，不冷不熱道“我自己夾。”

幸虧百合提前拿了個勺子過來，連忙用勺子舀一勺豆腐到自己碗裏，又把勺子推給李篾匠，“爹，使這個。”閨女這麽個伶俐人還得用勺子，李篾匠心裏一下子舒坦多了，拿起勺子舀豆腐。米飯白生生如雪一般，紅通通的豆腐落在上頭，恰似雪上落滿紅梅，看著就漂亮。豆腐中間又有綠油油的蒜苗，更增添

幾分顏色。

豆腐一入口，先是濃重的麻和辣，叫人渾身一熱，再細嚼，蒜苗的鮮、豆腐的嫩滑、滾燙的熱度混合在一起，香得叫人險把舌頭吞下去！

李篾匠上歲數後牙口不大好，就愛吃些嫩滑好嚼的東西，這豆腐味道又重，適合他們味覺退化的老人家。

他養病這些日子百合根本不叫人亂給他弄吃的，隔三差五雞湯、豬腿地進補，他半輩子都沒吃過這麽多肉，別看百合幾個人憔悴，他養得是紅光滿面。

但肉再好吃也是煮的燉的，百合再怎麽換花樣，總有些吃膩，如今一嘗到辣椒這東西，李篾匠整個人都精神了，雖然辣得嘶嘶抽氣，還是拿豆腐拌了米飯吃得極香。

朱氏道“幾輩子沒見過吃的，瞧那寒磣樣！”

她說得大義凜然，筷子可是使得飛快，一點不比李篾匠慢。

幾個小輩也都吃得臉上緋紅，百合鼻尖沁汗，給辣椒辣得通身舒爽。吃完菜再舀一碗淡淡的湯喝，整個人都懶洋洋的，臉上浮起笑意。

宋好年更舍不得媳婦做活，一使眼色，汪小福上道地幫著臘梅收拾碗筷，去廚房洗碗，他還想大年哥待他真好，一回來就給他創造和臘梅獨處的機會。

這裏宋好年自己尋桂花蜂蜜，沖上幾盞水，陪老丈人丈母娘說一陣話，講講自己在外頭都經見了啥。

天慢慢黑下去，汪小福不能再待，站在外頭說“大叔、大娘，我先回去哩，明兒再來。”

朱氏趕緊道“如今大姑爺回來，她爹有人照看，你往後竟不用再來！”

再來幾回，三妞就真是他的哩！

汪小福和臘梅一齊站在窗外沈默，倒是李篾匠道“這些日子生受你，你好好歇著，回頭來尋我說話。這人一上年紀就話多，我正愁沒人肯跟我說話哩。”

“哎！”汪小福高興地應一聲，小聲對臘梅道“你送我到門口罷。”

臘梅道“成日家見，又不是見不著，還要我送你？”嘴上不饒人，腳底下一徑跟著往外走。

聲音雖屋子裏幾個人聽得清清楚楚，百合同宋好年便相視而笑，朱氏撇嘴道“跟我一句話沒有，你跟外頭不三不四的人話倒多！”

見老兩口又要吵起來的架勢，宋好年趕緊拉著百合往自己屋子裏走。

良夜漫漫，他們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。

積攢了幾個月的熱情如火山噴發，這一晚上百合簡直要給他折騰得散架，宋好年伏在她身上，在她耳畔不住叫她的名字。百合想要答應，一張嘴，止不住溢出來的聲音讓她面紅耳赤，竟是句不成句，只得嗚咽著咬緊牙關，在宋好年背上撓出無數印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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